鲁迅的身体每况愈下,自1936年始,病体沉疴,常是卧床不起,让人揪心不已。1936年3月2日,鲁迅“骤患气喘”,宋庆龄闻讯后深感忧虑,特意寄去食品,以慰问宽抚。鲁迅在3月23日的日记中写:“收到孙夫人信并赠糖食三种,茗一匣。”

大陆新村的寓所里,虽然设备齐全,供暖供电供水很方便。但是人文环境不好,里面杂居了许多外国人,有几个日本小孩子经常欺侮小海婴,鲁迅曾一度想更换居所。宋庆龄获悉后,四处托人,设法在上海江湾找到一处宜于疗养地方——叶家花园——供鲁迅疗病静养。这叶家花园原是浙江巨富所建,一开始设有跑马场、弹子房、瑶宫舞场,还有电影场、高尔夫球场,时称“夜花园”。后来毗邻的英国居民因其过于喧嚣而告到市政府,于是政府勒令花园停业了。浙江巨富的儿子从圣约翰大学学医归来,就在花园里建了个医院,花木葳蕤中出现了一个肺病疗养院。

这叶家花园对于鲁迅来说,是再合适不过了,宋庆龄表示,叶家花园租金由她来承担——宋庆龄对战友的关怀,可谓至情至性了。可是鲁迅正在紧张编选瞿秋白的遗著《海上述林》,他再一次婉言谢绝了。

鲁迅病危的时候,宋庆龄恰因阑尾炎住院治疗。史沫特莱到医院看望她,讲述了鲁迅的不好的情形,宋庆龄十分焦急,她掀开被子,就要去看鲁迅。医生与陪护人员忙拦住她,说她伤口未愈,不能出院。情急之中,她就让好友廖梦醒代笔,给鲁迅写了一封长信,力劝鲁迅赶快入院治疗。她在信中写:“我恳求你立刻入医院医治!因为你延迟一天,便是说你的生命增加了一天的危险!!你的生命,并不是你个人的,而是属于中国和中国革命的!!!为着中国和中国革命的前途,你有保存、珍重你身体的必要,因为中国需要你,革命需要你!!!”一个接一个的感叹号,是她的拳拳之心,急迫的关爱之情跃然纸上。

不幸还是如影相随,一代文豪终于倒下了。然而,作为“左联”的一面旗帜,他是不能倒下的,他荧荧的光辉,还要烛照下去。考虑到潘汉年、冯雪峰们处于地下工作状态,不方便出面组织,所以这个隆重的葬礼,只能由宋庆龄出面。

墓地选在虹桥路万国公墓,这是上海的一流公墓,初名薤露园,后改名为万国公墓,意思是中外亡者皆可长眠此地。这个地方是风水宝地,葬过总督、尚书、邮政大臣、上海道台,包括宋庆龄的父母,这是宋庆龄亲选的。周海婴回忆说:“父亲去世后,坟地选在虹桥路万国公墓。那是孙夫人宋庆龄推荐的,因为在入口不远处有一大块土地是宋家墓地。”

选好墓地,她还订了个楠木馆材,深红色,左右各有两个铜拉手。棺内衬有白缎,有枕,上加内盖,上半身为玻璃,下半身为薄板。这种半透明式的馆材,便于民众瞻仰,自然价格也高昂。据1936年10月22日《大晚报》载:“灵柩的代价,据说是九百元,为宋庆龄女士所送。葬在万国公墓的一个墓穴,值价五百八十元。”

许广平悲伤过度,早已不知如何办理丧事,一应费用与杂务,全是宋庆龄牵头来办。他们成立了一个治丧委员会,各有分工。宋庆龄出了一大笔钱,用于葬礼。胡风曾以一个现场目击者的身份写道:“丧事两三天后,我去看许广平,看到茶几上放着包着一厚叠纸币的信封。上面写着孙中山式的粗笔画:‘周同志’三个字,下面当有‘丧礼’之类的吧。”

送葬的路线也是她定的,从胶州路出发,沿北京路,途经美丽园到达虹桥万国公墓,整个送葬时间长达两个小时。如果不是宋庆龄,这条线路肯定会被当局拦截。但他们拿这个国母、蒋介石的大姨子毫无办法。因为路径漫长,又是途经闹市,所以送葬的队伍不断壮大,由最初的几千人,增加到两万多人,如同滚雪球一样。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一起唱着挽歌,呼着口号,昂首踏步,行走在大上海的繁华街道上。

10月22日下午4时半,鲁迅的葬仪在万国公墓礼堂前举行。蔡元培致辞,沈钧儒报告事迹,宋庆龄、内山完造、章乃器、邹韬奋、萧军相继致词,胡愈之宣读悼词,许广平朗读题为《鲁迅夫子》一文致哀。向灵柩行礼默哀后,王造时、沈钧儒、章乃器、李公朴献旗于柩上。旗为白缎锦旗,上贴沈钧儒书写的“民族魂”三个黑绒大字。宋庆龄发表了激昂的演讲。至此,鲁迅与宋庆龄的革命友谊抵达了巅峰。